他们疼——左权把最后一页作战图塞进怀里的刹那,想必掌心的老茧刮痛了胸口;杨靖宇嚼着树皮草根时,胃一定像被冰碴子扎穿;赵一曼给幼子写下“母亲不用千言万语来教育你,就用实行来教育你”时,笔尖在纸上颤抖,泪珠砸在信笺上,溅起比枪声更响的回声。可他们还是走了下去,把疼留给自己,把光推给后来的我们。
站在讲台上,我越发确信:孩子需要的不是被“告诉”历史,而是被“看见”历史。
我把赵一曼的家书裁成一段段,分给六年级的学生。没人提醒,他们自发地把纸条折成纸飞机,在操场一字排开——纸飞机载着“希望你长大不要忘记你的母亲是为国而牺牲的”腾空而起,掠过旗杆顶端,像一群白鸽扑向八十年前的风雪。那一瞬,我听见“爱国主义”四个字,从课本的铅字里挣脱,落在孩子的掌心,发烫。
政协委员的笔记本里,我画了三张图:
第一张,是“移动博物馆”——把抗战遗址的碎片、英烈的遗物、口述史的音频装进一辆改装巴士,开进山区、开进工厂、开进校园,让没有机会远行的孩子也能伸手摸到历史的温度;
第二张,是“时间信封”——鼓励中小学生给英烈写一封“回信”,告诉他们今天的中国发生了什么,所有信件集中封存,于抗战胜利百年那天开启,让历史与未来完成一次拥抱;
第三张,是“英雄地图”——用数字技术把散落各地的抗战纪念地连成一条“红色丝路”,扫码即可听到讲述的英烈故事,让“到此一游”变成“到此一悟”。
有人担心,80年过去了,孩子们会不会觉得这些故事太旧?
我却在早读课里发现,当孩子们用稚嫩嗓音读出“假若我战死,葬我于高山之上,望我故乡”时,窗外的月季正开得灼灼,他们忽然集体沉默——那沉默比任何口号都响亮。原来,真正打动人的从来不是时间,而是人心与人心的共振。于是我相信:只要我们把英烈从纪念碑的顶端请下来,让他们重新长出皱纹、汗水与呼吸,孩子就能在人群里一眼认出:那是曾经的“我”,那也是未来的“我”。
雨停了,我合上书本,像合上一册滚烫的日历。
明天是寻常周一,国旗会照常升起,粉笔灰会照常飘落,会有孩子揉着惺忪睡眼问我:“老师,我们为什么要背这些年代?”
我会把书递给他,让他摸一摸封面上的五个字——“铭记中前行”。
然后告诉他:
“背下来,不是为了考试,是为了在将来的某个夜晚,当你独自面对人生的风雪时,能想起有人曾用血把路烧热,于是你有勇气继续往前走。”
这,便是我们这一代人能给上一代、也能给下一代最朴素的回答。
(作者系枞阳县政协委员方俊夫)